外滩海关钟楼敲响第十一下时，我攥着染血的产婆证明跌进霞飞路暗巷。
雨帘中飘来焦糊味，申记船行仓库的火光将法租界夜空烧出窟窿，那烟尘里分明混着父亲书房常用的龙涎香。
青石板上的血渍被雨水冲成密码符号，我蘸着血水在墙砖描出母亲教过的苏州码子。
倒数第三块砖突然弹开，露出生锈的保险箱——这是十二岁那年，母亲让我默写《汤头歌诀》时悄悄指过的藏物处。
箱内楠木匣刻着申家族徽。
掀开褪色的杭绸，躺在银元堆上的竟是半张汇丰银行保险库提单，货物栏潦草写着「东御纹章刀·大正九年封存」。
单据边缘的茶渍晕染出富士山轮廓，与萧承璟心口弹痕形状完全吻合。
钟楼突然敲响乱序钟点。
我贴着湿漉漉的砖墙疾行，提单在掌心攥出褶皱。
前方裁缝铺的橱窗里，假人模特穿着母亲最爱的墨绿旗袍，盘扣却按青帮暗语排列成警示信号。
当我摸向腰间匕首时，玻璃突然炸裂，模特头颅滚落脚边——脖颈断面插着枚日式手里剑，刃口淬的正是申公馆佛龛供奉的冷香灰。
"林小姐可知令尊在横滨有个情妇？"
日语低语混着三味线音从二楼飘下。
我踢翻裁缝铺的线轴架，滚落的木轴在积水里拼出母亲年轻时的艺伎花名「藤乃」。
二楼纸门骤然洞开，穿和服的老妪端坐镜前梳头，每梳一下就有缕白发落地成蛇。
老妪的铜镜突然映出双重人影。
我劈手夺过妆奁盒里的象牙梳，却发现梳齿内有暗藏的微型胶卷。
在光下显影后，竟是父亲与关东军参谋长的合影背景里，萧承璟穿着学生装正在擦拭武士刀。
上面的人我好像都认识，又都不认识，熟悉又陌生。
照片边缘标注的日期是民国十五年——正是他声称留学德国的年份。
我停在原地，呆呆的想着看到的影像，首到冰凉的触感将我唤醒。
蛇群缠上脚踝的刹那，我掷出妆奁砸碎气窗。
跃上屋顶时，瞥见老妪的和服腰带褪色处露出国军参谋部徽章金线。
瓦片在雨中打滑，我抓住避雷针的瞬间，对面诊所的霓虹灯牌突然闪烁摩斯密码——「申公馆有诈」。
翻进诊所后窗时，手术刀架迎面倾覆。
我仰身躲过锋刃，后脑撞开的药柜里滚落瓶昭和十三年产盘尼西林。
标签上的医师签名让我浑身血液凝固——正是三年前为我注射疫苗的教会医生，而他早在淞沪会战时就被流弹击毙。
手术室的灯光在不断闪烁，像是在倒计时。
地下室的X光片在雨中自燃。
我踩着灰烬冲进暗门，腐朽的绸缎下盖着台德制电报机。
当我把汇丰提单塞进解码口时，齿轮突然逆时针疯转，激烈的声音让人觉得它想将整个世界吞噬。
然而它最后吐出的不是电文而是半块带血的和田玉佩，我几乎马上看出来它与母亲下葬时含在口中的那块严丝合缝。
玉佩在煤油灯下显出暗纹。
我随手拿上旁边架子上的手术刀刮开包浆，夹层里蜷缩的纸条写着「樱速毁船行地契」。
字迹与父亲书房密件上的批注一致，但墨色里混着虹口医院独家的止血粉味道。
雨声中混入特高课军靴声。
我撬开电报机底座，掉落的不是密码本而是张百代唱片公司的母盘。
指腹摸到音槽里的凸起。
盲文。
以前和母亲学过盲文读法的我马上拼出来了「申记船行地契藏于钟楼钟摆」。
钟楼方向传来爆炸声，击碎了我想往深探索的思绪。
我裹紧染血的护士服混进救火人群，却在消防栓旁踩到枚温热的弹壳，拿起一看，弹底编号与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刺杀记录完全一致。
我心脏漏了一拍，仿佛心有所感，我抬头望向刚刚爆炸声的来源。
钟楼尖顶的避雷针上，萧承璟的风衣下摆正在暴雨中猎猎作响，他手垂在一侧，滴滴答答的滴落着黏稠的液体。
而此时。
螺旋阶梯的铜扶手结满冰霜。
我避开第八阶的断裂处——那是母亲怀我七个月时，为取密电码本失足摔落的位置。
我不断爬向上方，还要注意脚下和人群，攀至钟室时，巨大的青铜钟内侧赫然刻满苏州码子，而钟锤上绑着的正是申记船行地契原件。
地契在火光中显出暗纹。
我的手几乎是颤抖，雨水打在我的睫毛上让我几乎有些看不清。
我蘸着雨水涂抹边缘，隐形药水绘制的军用码头平面图逐渐清晰。
标注红点的3号仓库，正是母亲怀胎九月时遭遇刺客的现场，而平面图比例尺竟与父亲书房镇纸上的日式庭院图完全一致。
"晚意果然聪慧。"
萧承璟的枪口从背后抵住我脊椎。
我后背被迫的一顶，后面原本和我相连的旗袍陡然钻入空气，我突然觉得好冷。
他撕开衬衫露出心口弹痕，伤疤在钟声里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那分明是涂抹特殊药水后显影的微缩地图，坐标指向申公馆佛龛下的暗室。
钟摆突然停摆。
动作像是复制粘贴。
我们同时扑向地契的刹那，青铜钟内壁的码子开始自行重组。
刺啦。
萧承璟的怀表坠地碎裂，弹簧崩出的零件在积水里拼出母亲艺伎时代的照片，背面写着的「帝国陆军省特高课密探——藤乃」正与老妪镜中倒影重叠。
佛龛暗室涌出硝烟时，我攥着地契残片撞开气窗。
法租界的雨夜在视网膜上拖出残影，身后传来萧承璟用日语吟唱的和歌调子——正是母亲哄我入睡时常哼的苏州评弹改编版。
跳上电车的瞬间，掌心的地契残片被雨水泡软。
纸片薄的不能再薄，好像就要这么化在我的手心。
我把它拿高想要看的更真切些。
霓虹灯穿透纸张刹那，我惊恐地发现地契水印层里嵌着张胎儿B超图——成像日期显示我早在母亲嫁入林家前就己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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