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璟的手垂落在血泊中时，怀表里的磁片正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林晚意将耳朵贴在冰冷的表盖上，听见母亲的声音跨越七年光阴：「晚意，密码是你的心跳。」
江面残火将雨丝染成金红色。
她颤抖着解开他衬衫第三颗盘扣，贝母纽扣背面嵌着片风干的白山茶——正是慕尼黑音乐学院窗外那株，当年被他偷折来夹在琴谱里。
"原来你一首留着……"她将花瓣含入口中，苦涩混着血腥在舌尖漫开。
日军军舰的探照灯扫过码头，照亮她腕间银链的暗扣——那里藏着最后一支磺胺针剂。
针尖刺入他静脉的刹那，萧承璟的睫毛忽然颤动。
他染血的手握住她腕骨，力道轻得像慕尼黑初雪落在肩头。
"密码机……在琴箱夹层……"他喉结滚动着咽下血沫，"用《西季歌》的频率……"
追兵的皮靴声碾碎瓦砾。
林晚意扯断银链，将链坠插入声呐控制台。
仪表盘亮起的瞬间，她瞥见链坠内侧的德文刻字："Sternenlicht"——星辰之光。
这是母亲在柏林大学实验室的代号。
百乐门地窖的留声机突然自启，《蔷薇蔷薇处处开》的旋律裹着电流杂音。
林晚意抱着萧承璟滚进舞台暗格，子弹将天鹅绒幕布撕成飘零的蝶。
"姐姐总爱捡些无用的东西。"莉亚的轮椅碾过满地支离的唱片，"就像当年捡回这条野狗。"
她举起残缺的右手，袖口滑出的钢丝弦缠住林晚意脚踝——正是虹口码头爆炸案失踪的证物。
林晚意突然想起父亲书房的保险柜。
那夜她偷看到的不是金条，而是满柜染血的钢丝——原来母亲早就为每个死士编号，莉亚的代号是"夜莺七号"。
"母亲说过，夜莺的舌头要被剪断才能唱出好曲子。"
莉亚转动轮椅扶手的机关，地窖墙壁轰然洞开，露出成排玻璃罐——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全是与她面容相似的少女头颅。
萧承璟突然暴起，拆信刀划破莉亚脖颈。
"可惜……你从来唱不准降E调。"他咳着血沫冷笑，"慕尼黑黑市的录音带，是你故意泄露给日本人的吧？"
莉亚的瞳孔骤然扩散。
林晚意趁机按下声呐终控键，高频声波震碎所有玻璃罐。
防腐液混着血水漫过脚背，她在浑浊中摸到台老式录音机——正是母亲书房失踪的那台。
"这是……"她按下播放键，沙沙杂音后传出童声哼唱的《茉莉花》。
七岁的自己躲在衣柜里录下的旋律，竟被母亲改编成军舰引擎的干扰波频。
朝阳撕开江面迷雾时，最后一艘日军巡洋舰在声波中失控撞礁。
林晚意拖着萧承璟爬上货舱顶，他胸前的血渍在晨光中凝成褐色的花。
"还记得霞飞路裁缝铺的暗格吗？"他突然扯出衬衫内衬的丝绸——那是母亲旗袍的残片，金线绣着柏林坐标，"那里藏着真正的'白山茶计划'……"
记忆如潮水涌来。
二十岁生日那夜，母亲将旗袍样衣披在她身上："这金线里织着九十七名犹太学者的逃生路线，你要像穿铠甲一样穿着它。"
萧承璟的指尖拂过她颈后烙印，那里早被巧妙刺成玫瑰纹样。
"令堂把你送到我身边，不是为了当棋子……"他呼吸渐弱，"是要我护着这簇火种……"
货轮突然剧烈倾斜。
林晚意抓着他的手按向声呐控制台，两人的血在仪表盘汇成溪流。《西季歌》的旋律通过扩音器响彻黄浦江，所有残存日军电台同时爆出尖锐噪音。
"密码从来不是单一声纹……"她将白山茶标本塞进他掌心，"是我们的心跳同频。"
萧承璟忽然笑了。
这个笑容比百乐门所有鎏金灯牌都耀眼，仿佛回到慕尼黑那个雪夜——他翻进琴行二楼，将冻僵的她裹进黑呢大衣，怀表贴着她心口说："听，我们的表针走在一起。"
货轮撞上暗礁的轰鸣中，他最后一次吻去她眼角的泪。"活下去……"他推她跃入救生艇，"替我去看看……"
春江吞没了后半句。
林晚意浮出水面时，只见他的怀表在漩涡中泛着微光，表链缠着半朵白山茶，随江水漂向入海口。
1945年深秋，柏林音乐学院重建典礼。
林晚意站在残存的彩窗前，指尖抚过新换的贝希斯坦钢琴。
“林小姐，你为何选择在此立碑？”
“听说此人是您的爱人，消息确切吗？”
“听说他还与一些机密计划有关，能透露吗？”
.......
台下记者在不停追问，追问的对象却恍若未闻，连目光都未曾停留。
记者的长枪短炮正对着林晚意，“咔咔咔”的声音。
大家都想拿到最新一手资料，最旁边的实习记者被汹涌的人潮挤到一边，手正按在快门上，却己经快要摔倒。
“咔”
小记者勉强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相机，急得快哭了。
打开相册一看，却是巧合的拍了一张墓碑特写。
碑文"萧"字被常春藤缠绕成玫瑰形状。
"为了纪念一位调音师。"她按下琴键，降E调的《月光》惊起白鸽，"他总说第三乐章该有枪声伴奏。"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怀表走动的滴答声突然从琴箱传出。
她颤抖着掀开琴盖，发现音锤间卡着枚锈迹斑斑的怀表——表盘玻璃裂成蛛网，却仍固执地倒走着慕尼黑时间。
碑文后的暗格里躺封信，字迹被江水泡得模糊：「……第三颗盘扣缝着慕尼黑春天的阳光。若你听到这段录音，说明我的怀表终于游过半个地球，回到它真正的主人身边。」
录音带在夕阳中转动，沙沙声后传来他的轻笑："林小姐，现在愿意与我跳完那支探戈了吗？"
暮色里，她独自踏着弹痕斑驳的舞池旋转。
白山茶从碑文缝隙探出头，在《夜来香》的余韵中，绽出战后第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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