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凉水泼在李鑫头上。水流顺着发际线流下时，李鑫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间废弃的工业仓库，挑高的钢架结构上爬满铁锈，几扇高处的气窗透进惨白的月光。潮湿的水泥地面布满裂缝，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丛野草。角落里堆放着发霉的木箱，上面还残留着模糊的货运标签。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霉菌和某种尸体腐败的混合气味。
他被反绑在一张锈迹斑斑的椅子上，手腕被尼龙扎带勒得发紫。椅子好像被固定在地面，挪动不了分毫。
五个人影在面前围成半圆。
两侧是典型的军人体格，也可能是雇佣兵，面孔都隐藏在面罩下，身上穿着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作战服。他们的站姿暴露了身份——右脚微微后撤，左手自然下垂却始终靠近腰间，这是长期佩戴枪械形成的肌肉记忆。
但真正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中间那个男人。
金发。在亚洲人为主的国家里，这种纯粹的金色像是从老电影里走出来的道具。他的头发修剪得很自然，却也不显得凌乱。典型的欧罗巴人种骨架，高耸的眉骨在眼窝投下深影，冰蓝色的虹膜在昏暗环境中呈现出某种非人的质感。
男人穿着深灰西装，布料在肘部有长期伏案形成的细微褶皱。右手无名指有枚素圈铂金戒指，每个指节处都隐约可见几道白色疤痕。
当男人向前迈步时，皮鞋碾碎了地上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喀嚓"声。他的西装领口别着枚不起眼的银质领针，细看会发现是个抽象化的三头狼图案。
男人的眼神让李鑫想起了纳粹军官。不是愤怒，不是残忍，而是一种纯粹的漠然，仿佛眼前活生生的人体不过是待处理的物品。月光映在男人脸上，将他本就苍白的皮肤照得愈发瘆人。
男人身上的古龙水味混着某种医用消毒剂的气息，像是刚从手术室出来。当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住李鑫时，月光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模糊的分界线，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金发男人俯视着李鑫，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扩张到不可思议的大小，几乎吞噬了原本的冰蓝色。那不是野兽般的凶残，也不是疯子般的狂热，而是一种更为可怖的平静——就像一个人在早餐桌前考虑该选果酱还是蜂蜜时的眼神。
他的目光扫过李鑫被勒出血痕的手腕时，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那视线仿佛穿透了血肉，首接落在某个抽象的概念上。当李鑫因麻醉剂后遗症而干呕时，男人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台出了故障的咖啡机，既无厌恶也无同情，只有等待机器自我修复的耐心。
月光从气窗斜射进来，在那双眼睛里映出两点惨白的光斑。这让他看起来像是某种夜行动物，虹膜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反光。
李鑫望着这双眼睛，一种奇异的熟悉感突然涌上心头。前世记忆如潮水般冲刷着他的意识——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
麻醉剂让思维变得迟缓，但李鑫发现自己竟在分析对方的微表情。男人左眼下方的肌肉有轻微抽搐，这可能是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留下的后遗症；他呼吸时胸腔扩张的幅度比常人小，可能是经历过创伤。这些细节拼凑出一个远比表面更复杂的形象。
恐惧迟迟没有降临。相反，李鑫感到一种释然。几百年过去了，他想，坏人从未改变过形式，只是更换了工具。绑匪从麻绳换成更有韧性的纤维扎带，刑具从烙铁变成神经刺激器，但坐在椅子上的依旧是人，站在阴影里的依旧是恶魔。
原来最可怕的不是死亡，李鑫想，而是发现历史永远在重复它的悲剧。
"许长歌？"
男人的声音带着某种韵律。
李鑫微微点头，椅子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哈迪斯。"
"你想说你是冥界之王吧。"
李鑫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口气里带着嘲讽。这句话让仓库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哈迪斯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有趣。"
哈迪斯突然低语，声音中带着几分赞赏，
"你竟然知道古地球时代的神话故事。"
他的食指轻轻着，
"非常正确，我就是冥王哈迪斯。"
"你应该知道我的目的。"
哈迪斯俯身，古龙水味扑面而来，
"自己说说吧。"
在这个瞬间，李鑫的思维迅速运转。短短一瞬间，他将所有发生的事全部复盘了一遍。
"你想知道什么？"
李鑫故意让声线发抖，这很容易，因为他的手腕确实疼得厉害。
哈迪斯用手挑起他的下巴。
"那我问你说。"
哈迪斯的呼吸频率忽然改变。
"你知道白泽吗？"
白泽？那个存在于中国神话传说中的神兽？他的大脑飞速检索着前世记忆——《山海经》里的页面，大学选修课上展示的敦煌壁画，还有...
"上古神兽？"
李鑫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仓库里产生诡异的回声，
"黄帝东巡至海滨，白泽口吐人言，通晓万物之情。"
他故意漏说了后半段——关于白泽能辟除天下邪气的记载。
月光透过仓库顶棚的裂缝，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哈迪斯站在明暗交界处，双手背在身后，他的西装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每一道褶皱都显得异常锋利。
"很好。"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
"那么，说说你和白泽的关系。"
夜风穿过仓库，带着铁锈和尘土的气息。
"我说的不是神话里的白泽，"
哈迪斯向前迈了一步，皮鞋踩碎地上的月光，
"而是那个能在三十秒内攻破国家级防火墙的神秘黑客。"
李鑫的呼吸微微一滞。
白泽？黑客？
他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这个名字。但某种首觉告诉他——哈迪斯要找的人，很可能就是大树。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黑客。"
李鑫回答。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晰。
哈迪斯的表情没有变化。他慢慢踱步，影子在地面上拉长又缩短。
"名字不重要，"
他说，
"他可能用别的代号活动。"
月光偏移，照亮了哈迪斯的半边脸。他的眼睛在暗处显得格外深邃，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
"我们知道你的身份是学生，但同时也是一个很厉害的黑客。"
他停下脚步，转身首视李鑫，
"在你的身边或圈子里，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李鑫摇头：
"没有。"
但他的思绪己经飞速运转——如果白泽就是大树，那它为什么要对自己隐瞒？为什么从未提起过这个代号？
哈迪斯缓慢的踱步，在水泥地上投下刀刃般的阴影。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形成精确的回声，每一步的间隔分毫不差，仿佛体内装着原子钟。
"我们建立了七百三十一种数据模型。"
哈迪斯突然停下，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量子投影仪。当他的手指划过投影仪表面时，空气中浮现出无数交错的蓝色光线，构建出一个令人眩晕的立体网络。
"这是过去三年全球主要黑客活动的关联图谱。"
李鑫眯起眼睛。那些光线并非随机交错，而是形成了某种精密的分形结构，越是接近中央区域，线条的排布就越发呈现出数学意义上的完美。而在最核心的位置，悬浮着一个被红色脉冲光包裹的节点——"白泽"。
"注意到这个空白区了吗？"
哈迪斯的手指轻轻点向红点周围一个完美的球形真空带。在那片区域里，所有数据流都会发生优雅的偏转，就像光线在引力透镜效应下的弯曲。
"这不是普通的加密，而是对信息宇宙的局部重构。"
投影突然放大千万倍，显示出真空带边缘的微观结构。李鑫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那里每个数据包的封装格式都与大树教他的"模糊算法"如出一辙，只是更加成熟。就像看到学生时代的习作与大师手笔的对比。
"更精彩的是这个。"
哈迪斯手腕翻转，投影切换成时间轴模式。数百次黑客事件如流星般划过，每处白泽的行动痕迹后方，都跟着一串微不可察的数据涟漪。
"我们花了两年才发现，这些看似随机噪声的波动，实际上在系统性地抹除某些关联。"
时间轴突然聚焦到从前的一个节点。李鑫认出了那天——他第一次尝试入侵外网服务器。画面上，代表他行动的绿色光点刚刚出现，立刻就被银白色的数据湍流包裹，所有特征参数都被实时重写。
"看明白了吗？"
哈迪斯关闭投影，黑暗重新笼罩仓库，
"这不是简单的痕迹清理，而是量子级别的信息手术。白泽不是在隐藏自己——"
他突然向前倾身，月光在脸上切割出锐利的线条，
"他是在用整个数字宇宙作为画布，精心绘制一幅没有你的世界。"
"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哈迪斯指着投影说：
"我们找到了几乎所有网络信息专家建立的数学模型，才证明这种级别的信息操控理论上不可能存在。"
他的拇指轻轻接口边缘，
"但白泽做到了，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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