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悦的话，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纯粹和宣告式的力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冯时的心湖激起层叠涟漪，最终重重地撞在他的心坎上。
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没有一丝闪躲，只有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坦荡和对他、对这段关系的郑重承诺。
不是敷衍，不是祈求怜悯，而是以自剖的方式，向他敞开了一扇通往她内心的门，并亲手将钥匙交到他手中。
嫉妒？有。
在意？当然。
任何一个男人，听到妻子曾将那样浓烈的情感倾注于另一个男人身上，都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此刻，俞悦的主动坦白，像一剂强效的镇静剂。她选择面对，选择信任他。他若再纠缠于过去，斤斤计较，反而显得小气和缺乏担当，辜负了她这份沉甸甸的心意。
“俞悦，”他的声音低沉依旧，却褪去了之前的探究锐利，多了几分清晰可辨的温度，“你能主动告诉我这些……”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词，“很好。这份坦诚，我收到了。”
他没有说“我相信你”，因为“相信”二字在此刻显得单薄。他说“收到了”，更像是一种郑重的确认，是对她付出勇气所传递信息的签收。
“过去的事，是你的经历，造就了现在的你。”冯时的语气平和而理性，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你有权拥有自己的过去，无论它是怎样的。重要的是现在，是未来。”
俞悦悬着的心，缓缓落回实处。
鼻尖微微泛酸，不是委屈，而是一种被理解、被接纳的释然。
她轻轻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一时说不出话来。
冯时看她强忍着情绪，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伸出手，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用指腹拂过她微凉的手背。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无声的亲密和承诺。
“至于崔望舒……”冯时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她打的什么主意，你我心知肚明。你拒绝得对。这件事，我们置身事外，无需理会。”
“不过，你和你父亲那边的关系……”他沉吟片刻，似乎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既然我们领了证，成了合法夫妻，那么有些事，就不该再是你一个人去面对了。”
俞悦的心猛地一跳，带着一丝茫然和隐约的预感，抬头望向他。
冯时迎着她的目光，“找个时间，我跟你回去一趟。”
“回……回去？”俞悦有些愕然，下意识地重复。
“对，回你爸家。”冯时语气平静，“既然你是我的妻子，那么你的家人，无论关系如何，从法律和情理上，都是我的姻亲。逃避或者任由你独自面对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和人，不是我做人做事的风格。”
也不是一个丈夫应有的担当。
“我知道那里对你意味着什么。”冯时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理解和安抚，“但正因为如此，我更应该陪在你身边。不是去求什么和解，也不是去接受什么虚伪的客套。”他眼神锐利，“而是去宣告一个事实——俞悦，现在是我的妻子，冯家的人。她不再是无依无靠、任人拿捏的小女孩。她有丈夫，有家，有依靠。”
“我要让崔望舒看清楚，也要让你父亲知道，”冯时的语气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过去他们如何对你，我可以不予置评，但从今往后，任何人，包括他们，若再想给你气受，或者试图利用你、伤害你，都得先掂量掂量，是否承受得起后果。”
这番话，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俞悦震撼和动容。
眼泪控制不住，模糊了视线。
不是伤心，是百感交集。
是长久以来独自背负的沉重，终于有人愿意分担的委屈。
是本以为会迎来质疑和风暴，却收获了理解和强大臂膀的感动。
更是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依靠”的安全感。
“冯时……”
她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无尽依赖和感激的轻唤。
冯时看着她泪光盈盈的模样，心中一片柔软，又带着点无奈。
他伸出大手，稳稳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将她的手掌完全包裹在温热有力的掌心。
“哭什么。”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拇指轻轻着她的手背，“以后遇到事，记得你不再是一个人。丈夫是做什么用的？不就是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替你挡风遮雨的吗？”
他顿了顿，眼神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和运筹帷幄。
“至于具体时间，你来定。提前告诉我，我来安排。放心，场面上的事，我自有分寸。不会让你难做，但该表明的态度，一分也不会少。”
俞悦用力回握住他的手。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情绪，重重地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冯时。”
冯时抬手，用指腹轻轻揩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动作带着一种与平日冷峻形象不符的温柔。
“谢什么。”他收回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静，“记住你刚才的话就好。”
俞悦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脸颊微微发热，却还是坚定地再次点头：“我会的！”
冯时没有再看她，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满意意味的“嗯”。
两人握着的手，到达老宅，都没有松开。
车子驶过五道岗哨。
听见风里传来铜铃细碎的叮当声。
和上次一样，砖红色小楼的屋檐下，冯柠和老太太正翘首以盼。
和上次不一样，俞悦主动推开车门下了车，这次心里没有紧张，只有欣喜和雀跃。
冯柠见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捂着嘴笑，对老太太道：“外婆，早知道喊蕊姨别做我的饭了。”
吃狗粮都饱了。
又冲着两人道：“哥哥嫂嫂，我还想留着肚子吃好吃的呢。”
冯柠还是那般坦荡，俞悦这次也脸红了。
但冯时握得紧，她挣不脱。
偏过头，想提醒他注意点影响，却见这人正盯着她的脸，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下意识抬手摸脸。
正想着去哪照镜子看看，是不是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就听这人凑近她耳边。
“你脸红的样子，怪可爱的。”
俞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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