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变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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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变异

 

根据有关史料记载,闯王进京的时候,不说那些主动开启城门跪迎新皇的大明官员,在闯王经过的路段,据说普通的市民百姓黑压压跪满了大街两侧皆高呼曰:大顺永昌皇帝万岁!北京城成为欢乐的海洋,似乎革命的终点也不过如此。这是李自成一生造反事业的巅峰时刻。如果时间的流逝可以由人把控,李自成一定会将它永远地定在那一刻。

老百姓跪迎大顺皇帝,固然有帝都百姓最善于见风使舵一身乱世求存功夫炉火纯青的客观原因,但也不乏李自成‘早早开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这种老百姓爱听并且听得懂的宣传功夫在起作用。

然而从三月二十三日刘宗敏拷饷开始,坊间的风向就开始变了。老百姓有着天然的仇富心里不假,但刘宗敏拷饷闹的街区里时不时传出杀猪般的嚎叫声,让人听来毛骨悚然,无关的百姓也不免心生恻隐。事实上,在就业机会稀缺的古代城市,一般百姓人家虽然仇富,却也以能在大户人家中谋得一份差事为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一旦家里有人在大户人家中当差,原生家庭多少也有些个依靠,再不济也能给家里增加一份收入。

比如《红楼梦》中,京城百姓传言贾府乌烟瘴气,没有一个男的不乱搞,没有一个女的是干净的,但真当主子们开始时裁撤下人丫鬟的时候,无不哭哭泣泣,不愿离开。因为他们的利益己经与身为统治阶级的贾府牵涉在了一起。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所谓的真善美高大上往往与那些藏在背影里的邪恶无法切割干净,甚至是更高维度的和谐共生。富户官员家中被抄,很多当差的小老百姓就失去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家中的生计就会受到影响,最后一个月的工钱也铁定要打了水漂。企业破产,老板非死即伤,他们的工钱自然再永无领到之日。所以首先这个群体就无法对拷饷的行为表示赞成。既然无法表示赞成,那么一些抄家的惨状就会被传播开来,而一旦传播,自然免不了添油加醋,于是大顺军的形象很快便进入了崩塌的快车道。这是舆论层面的东西。

李自成进京二话不说,接手了崇祯的后宫,摇身一变成了大仲马。这让原来跟随他的与之同甘共苦的部将们作何感受?一般的士兵固然可以认为这是大顺皇帝的特权,特有的交配权,他们可以忍。可是刘宗敏不能忍,所以李自成可以睡崇祯的宫女,刘宗敏为什么不能抱走吴三桂的爱妾?在底层士兵的脑子里这就是最简单首白的逻辑,刘宗敏如此,刘宗敏手下的那些中层军官们有样学样,但刘宗敏不会加以禁止,为了维护下属的忠诚度,这样的福利必须发。中层军官们如此,自然也给最底层的士兵们树立了好榜样。仅仅大顺政权的第一号人物如此,还不足以引发广泛的军纪涣散,可是从刘宗敏开始,事情就开始变得无法收拾起来,因为所有进京的部队都在有样学样了。《老子》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旦过了三,事物的发展就进入了指数增长模式,类似于病毒的传播。区别在于病毒的传播还有医者在设法阻止阻断,但大顺军上下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出来阻止。

根据亡明官员赵士锦《甲申纪事》的记载,顺军士兵刚入京师时自然是与百姓秋毫无犯,后来逐渐发展为要求借宿在京城百姓家中。可以想象,士兵是带着利器的,他要求借宿,百姓岂敢拒绝。士兵以服从为天职,可以想象,他们初入京时的表现必然是因为有着从上到下的严格的军纪要求。后来他们开始借住百姓家中,也必然有着上边的纵容。再想想,一般古代市民能有个上下两层三西个居室的小木楼,己经算是殷实之家,士兵们年轻气盛,又有上级的默许纵容,借住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若是住家之中有年轻女子漂亮媳妇的,有些事情的发生将不可避免。

《甲申纪事》中记载:贼兵初入人家,曰借锅爨,少焉曰借床眠,顷之曰借汝妻女姐妹作伴。藏匿者,押男子搜遍,不得不止。爱则搂置马上,有一贼挟三西人者,又有身搂一人,而余马夹带两三人者。不从则死,从而不当意亦死。

赵士锦在北京沦陷前曾任工部员外郎,赵士锦见节慎库(国库的分支仓库)藏只有两千三百两银子,感慨:“国家之贫至此!”。赵士锦自己是个清官,大顺军拷饷的作风是,越是贪官越往死里弄,所以此时清官反倒幸运一些。大顺军来自于最底层的百姓,他们痛恨贪官,所以遇到钱多的主,基本上是把银子搞光之后再把人弄死。遇到清官不是不拷饷,是拷了之后也没有东西,所以反而因此得以免于被折磨至死。赵士锦因为是个清官所以活了下来,也获得了行动上的自由,所以他目睹了一些惨状。后大顺政权如流星般滑落,赵士锦得以离京南下,他活到了清朝建立,但并没有改仕清朝,而是归隐于民间,著书打发时间,老死于林泉。

大顺军上下以为打进了北京城,就是革命的终点,理应享乐。当然大顺军中有清醒的人,比如李岩,他屡次提醒李自成要整肃军纪善待吴三桂家属。李自成也有清醒的时候,但他并没有阻止自毁长城的事情,也阻止不了。因为就是他在带头这样干。

大顺政权的所作所为固然有其小生产者局限性,此己有公论,不必多言。然纵观历史,古今中外屠龙的少年,大部分最后往往都变成了恶龙。巴黎人民起义推翻专制的路易王朝,结束了白色恐怖,建立了革命政权,可是红色恐怖随之兴起,很快丧失了百姓的支持,革命遂很快归于失败。欧洲二战结束前,美国的飞机对柏林街区进行了日夜无差别的轰炸,无辜平民死伤者众。苏联军队开进,妇女被奸淫者不知凡几。有幸存者描述:那虽然悲惨,但总好过被美国的飞机炸死。

马克思告诉我们,历史演进的方式是螺旋前进,此说或许正确,但实际上,在每一个改朝换代的历史档口上,都发生着同样的事情:以暴易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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