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浪排空的渭水断流战，将“破庙双煞”的名号如同血腥的种子，撒入秦地底层江湖的贫瘠土壤。寻屿逆着这喧嚣，一路向西。罗衍选择融入那吞噬生命的黑色巨兽，而他，则走向了更古老、更粗粝的荒原。
地势逐渐攀升，咸阳盆地的燥凛冽的风取代。连绵的黄土塬如同巨兽的肋骨，在铅灰色的天穹下，沟壑纵横，植被稀疏。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畜粪和一种野性的苍凉气息。村落更加稀少，偶见的土堡也带着防御性的森严，堡墙上晾晒的兽皮和悬挂的骨器，无声宣告着这片土地的主权——戎狄杂居的陇西故地。
越往西，秦制的痕迹便越淡薄。官道被纵横交错的牲畜蹄印取代，路边废弃的烽燧如同巨人的断指，指向苍茫的远方。游牧的毡帐如同白色的蘑菇，点缀在枯黄的草场上。牧民们穿着厚重的皮袍，脸庞被风沙刻出深沟，眼神如同盘旋的鹰隼，警惕而首接地打量着这个形单影只、衣衫褴褛的中原少年。他们腰间悬挂的弯刀形制古怪，刀柄缠绕着染色的皮绳，鞘上镶嵌着兽牙或粗糙的绿松石。
寻屿在一个唤作“野马川”的谷地边缘，遇到了第一场真正的考验。几个骑着矮壮毛鬃马、喝得醉醺醺的狄人青年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们挥舞着套马索，嘴里喷着酒气和含混的狄语，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和掠夺的欲望。
“中原的小羊羔，迷路了？”为首一个脸上带疤的青年用生硬的秦腔嘲弄着，手中的套索呼啸着甩向寻屿的脖颈！
寻屿瞳孔微缩！没有硬拼。他身体如同被风吹折的芦苇，猛地向后一仰！套索擦着鼻尖掠过！同时，他脚下看似踉跄地一滑，身体却借着倾斜的力道，如同陀螺般一个急旋！动作幅度不大，却精准地绕到了那狄人青年坐骑的侧后方！那青年因甩出套索而身体前倾，肋下空门大开！
寻屿的右手如同毒蛇吐信，指尖凝聚着微弱却刁钻的气息，并非攻击要害，而是闪电般戳向狄人青年腋下某个极其隐蔽的麻筋！
“呃！”狄人青年只觉半边身体瞬间酸麻，惊呼一声，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手中的套索也脱了手。
这一下，非致命，却足够震撼和羞辱。另外几个狄人青年酒醒了大半，怪叫着拔出弯刀，策马围了上来！马蹄践踏，尘土飞扬，弯刀带着恶风劈砍！
寻屿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他放弃了所有大开大合的动作，将玄谷子传授的导引养气法门与洞窟石壁领悟的“柔”之雏形运用到极致！精神感知提升到极限，捕捉着马蹄落地的震动、弯刀劈砍带起的气流、甚至对手粗重呼吸的节奏！
每一次闪避都如同预判！身体在刀光马影的缝隙中扭曲、滑移、翻滚！狄人青年势大力沉的劈砍，总被他以毫厘之差避开，或是被他指尖凝聚的气息在刀身侧面极其轻微地一拨、一引，让刀锋轨迹发生细微的偏转，力道被卸去大半！他像一块滑不留手的卵石，在狂暴的激流中辗转腾挪，毫发无伤，却让围攻的狄人憋屈得哇哇乱叫。
“狡猾的狐狸！”疤脸青年怒吼，猛地从马鞍旁摘下一张粗糙的硬弓，搭上一支骨簇箭！
就在他引弓欲射的瞬间！
咻——！
一声尖锐得几乎撕裂耳膜的破空厉啸，从侧面山坡上激射而来！速度之快，远超狄人弓箭！
噗嗤！
一支尾部带着细小骨哨的奇异短箭，精准无比地射穿了疤脸青年持弓的手腕！鲜血飙射！硬弓脱手落地！
“骨鸣镝！”几个狄人青年脸色瞬间煞白，如同见了鬼魅，再也顾不上寻屿，惊恐地怪叫一声，调转马头，朝着谷地深处仓惶逃窜，连受伤的同伴都顾不上了。
寻屿喘息着，循着箭矢来向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风化严重的土崖上，蹲着一个身影。那人穿着厚重的、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羊皮袄，头发用皮绳胡乱扎着，脸上涂抹着防风沙的赭石色泥膏，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手中握着一把形制奇特的短弩，弩臂由某种黑色硬木和兽骨拼接而成，结构紧凑而狰狞。他对着寻屿的方向，随意地扬了扬手中的弩，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如同融入土石的蜥蜴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土崖，消失在沟壑之中。
“骨鸣镝…驭风者…”寻屿记住了那支箭的名字和那如同幽灵般的身影。戎狄的技艺，充满了野性的智慧和致命的效率，这正是他需要的“变”！
他不再急于赶路，开始有意识地融入这片荒原。他在一个由废弃土堡和杂乱毡帐组成的边境小集落脚。这里鱼龙混杂，有躲避赋役的秦人，有交易皮毛的狄人，也有刀口舔血的游侠浪客。寻屿用身上仅剩的几枚秦半两，换了一身破旧的羊皮袄，脸上也学着涂抹防风沙的泥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沉默的流浪牧人。
白天，他混在集市边缘，观察那些狄人武士的搏杀训练。他们的搏杀毫无中原武技的套路章法，充满了野兽般的本能。扭打、撕咬、摔绊、利用手边一切东西（石块、沙子、甚至畜粪）攻击对手最脆弱的关节和感官！凶狠、首接、只为最快地终结对手！寻屿将这种充满野性首觉的“缠”与“锁”的技巧，融入自己“柔”的闪避和引导中，动作变得更加刁钻难测。
夜晚，他悄悄潜入集外荒野，尝试驯服那些警惕性极高的野马和羚羊。他不再仅仅依靠精神感知气流，而是尝试模仿狄人口中发出的、含义不明的低沉呼哨和喉音，配合着呼吸的节奏和身体微妙的前倾后仰，传递着一种奇特的“势”。起初毫无作用，甚至引来攻击。但他坚持不懈，如同研究精密的机关。渐渐地，他发现当精神极度专注、呼吸与某种自然韵律契合时，再辅以特定的喉音震动，竟能让一些相对温顺的野马或羚羊产生短暂的迟疑，甚至允许他靠近到一丈之内！虽然远未达到“驭”的境界，但这无疑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利用声音、气息与精神共鸣，影响生灵的“势”。
一个月后，寻屿离开了集市。他的羊皮袄更加破旧，但眼神更加内敛锐利。腰间多了一柄狄人式样的、弧度更大的青铜短匕，靴筒里藏着几枚打磨锋利的骨刺。他牵着一匹用这段时间打猎获得的皮毛换来的、勉强驯服的杂毛矮马，马鞍旁挂着一个水囊和一小袋糌粑般的干粮。风吹过他涂着泥膏的脸颊，带来远方祁连山雪峰的寒意。他不再是那个只靠机关取巧的少年，荒原的野性己悄然融入他的骨血，成为他机变战斗风格中不可或缺的悍勇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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