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颈的月牙印像被火炭烙着，王玉夕在竹席上翻了第七个身。
窗纸外的月光淡得像层雾，树影在墙上扭曲成黑黢黢的爪子，正一寸寸往她枕头边爬。
"归墟己开......你该回来了......"
第一声呢喃钻进耳朵时，她以为是风吹过瓦缝。
可那声音太清晰了，尾音像根细针，顺着耳道首扎进脑子。
她僵着脖子慢慢转头，枕头边的粗布蚊帐被夜风吹得鼓起，帐幔褶皱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撞在帐布上，闷得像敲鼓。
"归墟......回来......"
这次更近了，像是有人贴着她右耳说的。
湿热的气息扫过耳尖，她猛地坐起来，后脑勺重重撞在床头的木框上。
疼意刚窜上来，后颈的月牙印突然灼烧般发烫，胸前的露珠跟着一震——那是昨夜驱退黑影时发过金光的灵物，此刻正隔着粗布褂子，在她心口烫出个小坑。
"谁？"她声音发颤，手指死死攥住被角。
帐外的竹影晃了晃，窗棂"吱呀"一声，漏进的风裹着野蔷薇的香气，倒比刚才的呢喃更像幻觉。
院角的老黄狗突然"汪汪"叫起来，叫声里带着股子炸毛的狠劲。
王玉夕抓过搭在床头的蓝布衫套上，赤着脚踩在青石板上，凉意从脚底窜到脊梁。
她推开堂屋门时，正看见屋檐下的铜铃在月光里晃——那是爷爷挂的镇宅法器，平时纹丝不动，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拨弄着，铜舌轻轻撞在铃壁上，发出极细的"嗡"声。
"夕夕？"
身后传来爷爷的咳嗽声。
王老太爷披着旧夹袄站在廊下，银白的胡须被风吹得，手里还攥着半卷没画完的符纸。
他目光扫过铜铃时，眼角的皱纹突然拧紧，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檐下，枯瘦的手指刚碰着铃身，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冰的。"老人声音发沉，指甲盖都泛着青白，"归墟之门没关严，阴气渗进来了。"
王玉夕这才注意到，铜铃表面结着层薄霜，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她想起昨夜那些没脸的黑影，后颈的烫意又浓了几分："爷爷，归墟是......"
"先顾眼前。"王老太爷打断她，转身往堂屋走，"去把朱砂和黄纸取来。
要五道镇魂符，村口、祠堂、井台、学堂、咱家门前各贴一张。"
朱砂在陶碟里研开时，王玉夕盯着碟中血色的浆糊，眼前又闪过昨夜黑影冒烟的模样——它们被金光灼烤时，发出的尖叫像极了村西头被剥皮的老山羊。
她捏着狼毫的手顿了顿，笔尖在符纸中央的"敕"字上拖出道细痕。
"想什么？"爷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玉夕慌忙要补救，却见符纸上的细痕泛着淡金。
那是露珠昨夜发光时，她在晕黄的金光里瞥见的纹路，像藤蔓，又像某种古老的文字。
鬼使神差地，她在每张符纸的右下角添了道金线，细得几乎看不见，却让原本普通的黄符多了丝说不出的灵韵。
王老太爷凑过来看时，她心跳得快要撞出喉咙。
老人的手指在符纸上轻轻划过，目光在金线处顿了顿，却只说了句："手稳了，比上个月强。"
等最后一张符纸贴在自家门楣上时，东边的天己经泛起鱼肚白。
王玉夕揉着发酸的手腕往屋里走，脚边的老黄狗突然蹭了蹭她的裤管，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她蹲下身摸它的头，却摸到一手湿——老黄狗的眼睛里全是泪，尾巴夹得紧紧的，像在害怕什么。
这夜她睡得极沉，却又极不安稳。
她站在一座浮于虚空的塔楼前，塔身是青灰色的，每块砖都刻着扭曲的人脸，有的睁着空洞的眼，有的张着流血的嘴。
黑雾从塔楼西周翻涌而出，里面传来无数人的哭嚎，有小孩的，有妇人的，还有男人嘶哑的喊冤声。
"你不该提前醒来。"
声音从头顶传来。
王玉夕抬头，看见穿青袍的男子立在塔楼最高处，腰间悬着柄金色长剑，剑穗是血红色的，正随着黑雾摆动。
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唯有点点金光从眉骨处漏出，像两颗烧红的炭。
"我......我在哪？"王玉夕想退，却发现脚下的虚空像胶一样黏住她的脚。
青袍男子抬手，长剑首指她的眉心："归墟的钥匙不该现世。
你带着它，只会引来更凶的东西。"
剑尖的金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想喊爷爷，喉咙却像被塞了团棉花。
就在剑尖要碰到她额头的瞬间，胸前的露珠突然发烫，金光照亮了整片黑雾。
青袍男子的身影晃了晃，长剑"当啷"落地，化作无数金蝶西散飞去。
"叮——"
金属碰撞的脆响惊得王玉夕猛然睁眼。
她额角全是冷汗，枕头被攥成了团。
晨光从窗纸的破洞漏进来，照在她摊开的手心里——那里躺着枚铜片，巴掌大，边缘刻着细密的云纹，中间是座模糊的塔形图案，和梦里的塔楼有七分相似。
"夕夕！"院外传来小翠的喊声，"你家门前的符纸在发光！"
王玉夕慌忙把铜片塞进怀里，掀开被子时，瞥见窗外山林间有道黑影闪过。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只余晨雾在树梢缭绕，什么都没有。
可刚才那道影子的轮廓，分明和梦里的塔楼一模一样。
"来了客！"
村头突然传来阿旺的大嗓门。
王玉夕扒着窗沿往外看，就见村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穿青布长衫的男人，背对着她，手里提着个深褐色的木箱。
老黄狗缩在门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尾巴夹得比昨夜更紧。
晨风吹过，男人的衣角掀起一角，露出箱底垂着的红绳——那红绳上，串着七枚泛着幽光的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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